梁晔被押进宫内一间废置许久的屋子里,与之一块来的,还有他后宫的唯一一位妃嫔许桃。
让许桃来照顾梁晔,似乎是九哥梁暄留给梁晔的最后一丝温柔,这场荒唐的宫廷政变没有掀起任何腥风血雨,除却梁晔在最后关头拼死抵抗了那么一小会以外,皇位的更迭顺利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头顶已经变了天。
而事实上梁晔本身手里就没有实权,若不是太皇太后生前替他撑着场子,他只会更早地被赶下台。
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梁晔的感受还没那么深刻,太皇太后一走,他就立刻意识到了,这八年来他梁晔是真当了个假皇帝。
被打断的左臂整个肿得老高,身上几处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九哥没打算给梁晔找御医医治,妃嫔许桃只能打来一盆凉水替他擦洗身上的血迹,很快到了夜里,梁晔开始发起高烧。
虽则嫁进宫来和梁晔做了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但梁晔待许桃并不薄,大婚之日许桃哭成个泪人,梁晔非但没强迫她,还扮鬼脸逗许桃笑,叫许桃别伤心,分出自己点心零食给她吃。那会儿子两人都还小,情爱之事懵懵懂懂,但梁晔知道许桃并不喜欢自己,因此他从来不碰许桃身子,更别提让许桃给自己诞下龙嗣。
更何况他这心里头,早就有了人。
拧干湿布搭在梁晔额头上,许桃望着梁晔烧红的脸颊,几番哭着恳求看守的侍卫去找御医过来给梁晔治病,但如今梁晔已经签下退位诏书,九皇子梁暄即位,这天下已不再是梁晔说了算。
更何况本来梁晔说了也不算。
“皇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许桃妇道人家,不懂政事,她一时脑袋还转不过来弯,不清楚怎么昨儿皇帝还当得好好的梁晔,怎么今儿就被人揍成这熊样,躺在这里等死。
“怪朕,是朕不好,连累了你。”躺在床塌上有气无力的梁晔,张开干燥的嘴唇,勉强安抚着许桃。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日的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他措手不及。
太皇太后驾崩不过半月的时间,他倒是联系过几个先前在皇祖母手下办事的臣子,只不过未能拉拢来他们的人心,加之他过于相信李景成,总觉得有李景成这个靠山在,他一时还不需要担忧自己的处境。
只是没想到李景成早就私下与九哥梁暄勾结篡位,怪梁晔一时糊涂,梁暄才是李景成的亲外甥,胳膊肘不可能往外拐,张阁老那一群大臣们平日没少劝过自己,是他不听。
起初他只一心一意想摆脱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束缚,到最后只要皇祖母说什么,他必定要跟她对着干,李景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梁晔犹如抓住了一根稻草,至此抱着李景成的大腿不肯放,只因李景成能够让他拥有和皇祖母对着干的能力和勇气。
尤其是这几年来,他拼命地给李景成权力,让他去跟自己皇祖母抗衡,李景成的存在像是梁晔的一种寄托,寄托着自己不愿成为傀儡的愿景,现在看来,是梁晔给了那个男人太多自由,到头来亲手把自己推向火坑。
回想起白天在正殿跪着的那一群臣子们,梁晔沉沉叹了口气,虽还剩下一小半没来,但梁晔清楚这些人就算不来,也绝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唯有当初跪在殿外声泪俱下请愿的张阁老,或许还有可能成为梁晔如今搏一搏的筹码。
他从床塌上挣扎起来,吩咐许桃拿来纸笔,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颤颤巍巍写了封信,又从腰间将一枚玉佩拽下来,亲自交到许桃手中。
“你用这块玉佩去买门口侍卫个人情,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出宫,交给你爹,你爹看到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晔在心里盘算着,他还有一样东西握在手里,只要梁暄他们还没找到,这龙椅,他是坐不安稳的。
三日过后,果然不出梁晔所料,九哥梁暄带着御医来找他了。
起先是客客气气地叫御医来给梁晔治病,彼时梁晔已经病得不轻,高烧不退,左臂肿胀疼痛。
御医皱着眉头给梁晔搭完脉,毕恭毕敬向梁暄,如今的皇帝汇报情况。
“退烧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左臂伤得太严重,就算治好也不能用了。”
望着自己亲弟弟这条废掉的左手,梁暄冷不丁嘻笑一声,双手揣袖兜里,冲梁晔挑了挑眉:“好弟弟,你看我都派御医来给你治病了,你就告诉我玉玺在哪儿呗。”
梁晔虚弱地转过头,睁眼看了梁暄一眼,没说话。
他倒不是不情愿说,只是这会儿高烧严重,他嗓子全哑,发声都困难。
父皇临终前交代给梁晔最重要的东西,玉玺。当年就是为防止像梁暄这样的人谋反篡位,太宗皇帝特地在朝设下命令,但凡皇帝下达诏书,诏书上必定要有那一方玉玺的红印,没有内阁便不传达命令。
九哥虽然逼着自己签下退位诏书,可这玉玺没印上去,是没有任何效力的。
而趁着梁晔被李景成带出宫游玩的空隙,梁暄虽然找到了调动千军的虎符,却始终没能寻到玉玺的下落,他原以为若是有了梁晔亲手画押,加上支持他的这一帮子大臣们,这退位诏书也能有用。
可带着诏书去了中书阁,他们不听,非要见到那方玉玺,这退位才算是真正退了的。
加上还有那么一小撮反对势力大骂他谋反篡位,梁暄即位这事儿没能顺顺利利办成。
他现在就在找玉玺的下落,找到了,他这龙椅才算稳当坐下,而最清楚玉玺下落的,就是梁晔了。
梁暄亲切地蹲到了弟弟床塌前,笑嘻嘻地替梁晔掖了掖被角:“小晔啊,你这样想啊,先前在正殿那副景象你也瞧见了,朝中大臣们都是支持我即位的,更何况你手中又没个实权,倒不如安心把位子交给哥哥我来做,什么家国天下事,你也用不着操心,哥哥全给你办妥贴了,你看怎么样?”
梁晔听他说话,睁眼,张嘴朝梁暄脸上啐了一口。
先祖立下的规矩,皇子之间不得互相残杀,有违祖训的事梁暄不敢做,故而梁暄是杀不得这个弟弟的。
梁晔就是掐准这一点,以及玉玺的下落,他现在完全可以跟梁暄这么耗着,就算皇位他拿不回来,也不会是梁暄的。
九哥脸上的神情全变,先前的嬉笑全然不见,此刻他的脸色臭得要死,他没那么多好耐性,这次的谋反进行得悄无声息,他就是要速战速决,再这么拖下去迟早得露馅儿,他的称帝美梦就破碎了。
双手毫不犹豫地掐住梁晔的脖子,梁暄是下了狠劲的:“别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看你如今的处境,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争,趁早把玉玺交出来,兴许我高兴了,还能给你找个安身处供你日后养老。”
梁晔艰难地伸出右手拽住九哥的双手,他左手无法动弹,加之高烧身体虚弱,此刻完全就是任由他摆弄。
可小胖子偏偏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他掐准梁暄没玉玺办不成事儿这点,死活不告诉他。
大不了带着玉玺一块下地狱,他梁晔若是死了,这些人也别想过得安生。
掐住脖子的双手忽然松开,九哥揪起梁晔的领口,将他从床塌上拽到地上。
“说!快说玉玺藏哪儿了!”梁暄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尽快拿到玉玺。
而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给梁晔用刑。
梁晔没有被关进天牢,九哥派人将牢狱里那些刑具通通搬到了这间屋子。
整整七日,梁晔滴水未沾,就在这间屋子里受着各种各样的刑罚。
九哥把审讯罪恶滔天的刑犯那套法子全用在了他身上,可梁晔就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开口。
与此同时,他派人在宫中大肆搜查,就差把整个皇宫挖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玉玺的下落。
篡位谋反的消息就快兜不住传出去了,梁暄这日亲自给弟弟用刑,藤鞭子狠狠抽在梁晔身上的时候,梁晔只皱着眉头,像只虫子一样在地上痛苦地蠕动了下身子,紧接着,什么都没有了。
梁暄气得声称要亲手把他剁了,还叫人拿刀。
李景成赶来的时候,梁暄就差用手中这把砍杀死梁晔。
“还请陛下暂且离开一会儿,臣有话要对他说。”李景成不紧不慢地给口中的这位新“陛下”行礼,紧接着梁晔就睁开了眼睛。
浑身是血的小胖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紧接着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抹了把嘴边的血渍,他已经无法起身,他是用手抠住地砖,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男人脚下的。
他爬到李景成脚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缓缓地揪住他的裤脚,刚张嘴血水就又从嘴里吐出。
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小胖子使劲将胃里不断翻涌而上的血水吞咽下,拽住他裤脚的那只右手小小地摇晃了下,他咂巴几下嘴,这才开了口。
他说:“国舅,为何要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