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殿的偏殿内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精致的日常用品整齐的叠放在托盘内,被宫女们稳稳托在手上,一件挨着一件送到了偏殿内。
青阳殿偏殿其实不缺什么东西,但是常年无人居住没什么人气儿,虽然有着供暖,但是难免冷清了些。
闻人长风先差人将门窗打开通风,然后又吩咐孙嬷嬷挑选些可靠细心的人去青阳殿偏殿候着。
裴潜原本以为自己贸贸然的冒犯会惹怒了闻人长风。他的这位太子殿下不好相与是在宫里出了名儿的。
裴潜记得以前有一个小妃子似乎挺受宠的,他远远撞见过一回,听见当时的闻人长风和那妃子正在御花园的湖心亭抚琴赏茶,但是没过多久就传出她被关入慎刑司的传闻。
听说是因为趁着闻人长风睡着的时候擅自解开了他的衣物,惹怒了闻人长风。
所以裴潜一直都记得身居高位的闻人长风不喜欢别人擅自触碰他。此时此刻他这不知深浅的一摸可不就是正好踩在了闻人长风的雷点上。
裴潜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暗道不好,好不容易碰上了闻人长风心情好答应了他救父亲的请求,可别因为这一摸而出了什么岔子。
膝盖一弯,裴潜神色仓皇。
只是膝盖却没能落到地面。
一双有力的宽厚的手掌在半路截住了他。不容反抗地将裴潜扶着站直。
是闻人长风阻止了他跪下的动作。
他的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裴潜只是觉得肩头一暖,自己便被一股温暖包裹住。
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味道,闻人长风的大氅对于裴潜来说有些大。裴潜瘦如枯枝的手指拢着领口有些不知所措。
闻人长风越过被大氅衬托的格外瘦弱的裴潜,上下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许久过后,只听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道:“从今天起你住到青阳殿偏殿的房间里去。本殿可不愿刚笼络的人就这般冻死在这里。”
“是。”裴潜应道。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搬了进来。青阳殿的偏殿不知比裴潜那个小破院子大了多少倍。
裴潜除去了衣物缩在浴桶中,屋子缭绕着腾腾的水蒸气,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药材被太医扎成了一个小小的药包,泡在水中将浴桶中的水染成了黄褐色。
不知道是因为水温过高,还是药包的驱寒作用。裴潜浑身上下的皮肤泛着粉,像是醉酒了一般双颊通红。
他半眯着眼眸,仰头靠在浴桶的边缘,无意识揉搓着手臂发着呆。
闻人长风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影影绰绰能够看见一个剪影,光是一个侧影就能看出少年身形的单薄清瘦。
腰肢细的闻人长风一只手臂就能够环住,稍微用力些仿佛就能够勒断。一个男子这般瘦弱可怎么好。闻人长风眉目间布满愁绪,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将人喂胖些。
药浴必须泡足时间。
裴潜在浴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冒着热乎气儿。闻人长风看着他终于红润起来的双颊,总算是满意了些。
“殿下。”裴潜不知道为什么闻人长风就赖在这里不走了。记忆里许如清和他方才大婚,两个人正是黏糊的时候,闻人长风一天到晚除去必要的处理政务的外出,几乎都是待在许如清那里的。
但是这样也好,许如清毕竟是日后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裴潜巴不得闻人长风离她远一些。
闻人长风在裴潜坐下之后,主动开口道:“裴将军现下被关在刑部,本殿方才已经给刑部的人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善待裴将军的。远之且不必担心。明日我再向父皇递一道折子,彻查此事。”
裴潜闻言一喜,屁股还没坐稳,就又急着站起来朝着闻人长风下跪谢恩。
再一次被闻人长风伸手在半空截住他的手肘。
“你!”闻人长风止住呼之欲出的话语,有意识的放温柔了声音:“日后不必如此了。”
但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裴潜就意图向他行了三次跪礼。两次感谢一次惶恐。世人大多如此对他行礼,他是大烨太子,受了这些礼也无不可之处。
只是行礼的换成裴潜之后,闻人长风心里难受,这人越是对他恭敬谦卑一分,他便越是难受一分。裴潜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闻人长风以往年岁里对他的苛待与辜负。
“礼不可废。”裴潜小声争辩道,却是顺着闻人长风的力道站直了身体,没有继续跪下去。
膝盖上的伤还没好,疼得很。裴潜可没那么想要自虐般的跪来跪去。
“这些礼数……在外本殿不管你。日后私下里的时候不必这么麻烦。”闻人长风略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说道,“与其在意这些虚礼,远之不如想些实际的行动来表示你的感谢。”
实际的行动?裴潜一时不知道闻人长风在暗示什么,是想让他帮忙收复西北的失地,还是对付许家的狼子野心?亦或者……
“过来帮本殿松松肩吧。”闻人长风出声打断了他的胡乱猜测。自己动手搬了个矮凳坐在了裴潜的身边,“远之坐着就好。”
是了。自己现在在旁人眼里是个瞎了眼睛的废物而已,裴潜恍然醒悟,对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猜测有些自嘲般笑了笑。
抬手搭在闻人长风的肩上,力道适中揉捏起来。
“咳。殿下觉着这个力道可还合适?”裴潜捏了两把,问道。
“很好。”
小腿处一重,闻人长风似乎顺着这个姿势靠在了裴潜的腿上。
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暴躁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裴潜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依稀生出了上一辈临死前相互依偎取暖的错觉。
能够有幸重来一次,可不能再沦落到那般田地了。裴潜心里想着。
手背上突然搭上了一片温热。闻人长风捏着他的手,略有不满的问道:“这疤哪儿来的?”
疤?
裴潜迷惑不解的用自己另外一只手去触摸,直到摸到右手小指的指尾处有一块极其不明显的小小突起。
他恍然大悟,随即红了脸磕磕巴巴解释道:“小时候拿门夹的。”
原来小指上的这道疤痕竟然这么明显吗?居然能够被闻人长风注意到。
“门夹的?”闻人长风捏着他的手,在那一道小小的浅痕上面蹭了一下。
有点儿痒,裴潜下意识想要抽手回来。
没抽动。
也就依着闻人长风了。
“嗯。”说起来这事儿,裴潜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小时候每天吃几个核桃。是奶娘帮我剥好的。我自己贪嘴,吃了觉着不够就悄悄拿了核桃想要用门夹开。有一次不小心就夹到了手。”
闻人长风哑然,他都已经为这道小疤脑补好了一个凄惨的故事。结果都是贪嘴惹的祸。闻人长风失笑。
裴潜听了他那低低的笑声,脸越发红了,连脖子都跟着有了颜色。
“远之喜欢吃核桃?”闻人长风问道。
也没有喜欢,小时候家里人说吃核桃对眼睛好罢了。
裴潜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有过一段时间很喜欢吃。殿下转过去吧,这个姿势不好捏肩。”
闻人长风一直在偏殿这边待到入夜才离去。偏殿内点满了烛光,衬得屋里灯火通明。但是裴潜不太需要这玩意儿,待到闻人长风一走,他就凑过去一盏一盏将烛火次第吹灭了。
换了一张更加柔软舒适暖和的大床,裴潜反而有些失眠,翻来复起,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能成功入睡。他翻身下床,摸索着从一个布包袱里找出来一枚莹润的玉扣,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那是他从自己那个落魄小屋里收拾出来的所有财务。
冰冷的玉扣紧贴着胸口温热的皮肉,裴潜隔着中衣捂住了玉扣和心脏。
直到玉扣沾染上了体温,裴潜才缓缓沉入了睡眠。
往后几日裴潜都没再见过闻人长风,但是每日他都会让孙嬷嬷带着裴成柏最新的消息来。就算见不到闻人长风,裴潜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他要尽快让自己的听力和武功恢复到上一世的水平。
训练听力的时候,裴潜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在冷宫的日子里。
只是,青阳殿偏殿和那红墙白瓦的深深庭院不一样。
屋里所有坚硬的红木家具的边角都包裹着柔软的棉布,门口的阶梯不知什么时候被改成了一条缓长的斜坡,所有不必要的装饰和瓷器都被闻人长风找人撤了出去。
裴潜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眼睛,并不会影响日常的生活了。但是闻人长风这种无声的照顾总让他心下一暖。
总而言之,裴潜算是飞快适应了自己在青阳殿偏殿的生活。但是有人适应不了。
闻人长风将他带进青阳殿的消息在南苑不胫而走,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许如清的耳朵里。彼时点秋正站在自己主子身边,看着许如清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更换着青瓷瓶中枯败了的腊梅,忍不住替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