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贝齿咬着的唇松开,她启唇,“臣妾觉得皇叔的意见不……”
杀掉林兰蕙自是不可能,但若想让她吃个教训,就得把她的错处往严重了说。
正合了鲁迅先生的那句“有时为了拆一扇窗,不得不主张拆掉屋顶”一个道理。
中国人最讲究中庸之道。
然。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道宫女的身影匆匆入屋,惊慌失措的道:
“太后娘娘不好了,林贵妃晕厥了……”
周瑾瑜手中的盖碗“锵”的落下,沉了脸庞,“晕了请太医便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小宫女垂眼,“已经请了太医,太医说、说……”
“说什么?”
这一迟疑吞吐不要紧,沈清欢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
“说贵妃娘娘已有身孕两个月了……”
沈清欢的心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眼也跟着沉下来。
如果林兰蕙有了身孕,看在皇嗣的份儿上,自然是罚不成了。
她下意识扫了眼谢鸠。
只见谢鸠仍是一副面无波澜的模样,唯有那双讳莫的眼眸,深的让人辨不清内里的情绪。
“真的吗?”
“快!这就去瞧瞧什么情况……”
周瑾瑜大喜,起身的时候才意思到情绪外露的厉害,当着沈清欢这个受害者,她沉吟了下,才道:“林贵妃怀上皇嗣有功,功过相抵,一切等她腹中胎儿落地再议。”
沈清欢的心又凉了半截。
话虽是这样说,但等胎儿落地,至少要九个月,九个月下来,谁还记得林兰蕙的错?
到时候举宫上下同庆,她的屈辱注定被彻底遗忘。
天下的悲欢本就不是共通的。
掌权者尤不会共情。
被林兰蕙拦在宫外羞辱这件事,注定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揭过吗?
沈清欢心思电转,无数念头闪过。
下一刻,耳畔响起谢鸠的声音。
“恭喜皇嫂,很快就可以当皇祖母了。”
周瑾瑜摆摆手。
“林贵妃的错处,容后在议,皇后,你随我一同去看看林贵妃的情况。”
周瑾瑜在前,沈清欢在后。
她起身之际,猝不及防撞入谢鸠幽深晦暗的潭底。
四目相撞,心就像被撞酥了般,一种隐秘的酸甜在血液中飞快流窜。
她紧了紧掌心,错开视线,跟上周瑾瑜的步伐。
从林兰蕙的兰漪宫出来,夜色已深,踏入未央殿,不期然撞上了谢芜。
谢芜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
“轻轻刚从兰漪宫出来?”
沈清欢诧异,“兰蕙妹妹有孕,正是需要皇上的时候,皇上不过去看看吗?”
“朕稍待片刻就去。”
谢芜略有迟疑,面上竟然有几分赧然之色,从睫毛缝隙里觑着她,道:“明日便是十五,乃是帝后同寝之日,朕想来问问,轻轻可准备好了?”
沈清欢心脏一紧,像有只大手捏着,又闷又重。
这一日就要来了吗?
早在入宫之前就想过有这一天,但她一拖再拖,一延再延,迟迟不肯将自己交付。
前面她如何拖延,谢芜都不曾有过任何不悦,她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不冷不热的维持下去。
毕竟皇帝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可……
父母毒发在即,她还有什么资格拖延?
便是内心再放不下谢鸠又如何,难不成谢鸠能给她七蛊毒的解药?
沈清欢咽下喉中隐隐浮动的腥,指甲死死的掐到掌心,对准谢芜,“好。”
她顿了顿,眉眼柔顺,迟疑的问,“皇上,父母即将毒发,那解药……明日可以一同给臣妾吗?”
谢芜听到那句“好”后,眼眸像星星一般发亮,面对沈清欢的请求,自是无所不应。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揽紧她的肩膀,喟叹,“轻轻乃是朕的妻子,岳丈和岳母大人深受七蛊毒之苦,仔细想来,朕这个女婿实在对不住他们……”
“朕这就去太后宫中,多讨要一些解药,索性便把一年的解药都要回来,如何?”
谢芜眉飞色舞,讨好意味十足。
沈清欢看着这张脸,却实在生不出任何情愫,此刻充斥内心的只有抵触和厌恶。
不是厌恶谢芜,而是厌恶极了现在的自己。
明明心中爱着谢鸠,却迫于局势,不得不委身谢芜。
她恨,恨自己不够强,只能任人宰割。
沈清欢蜷紧掌心,眼底一片清冷。
“如此自然是最好。”
她压下所有的情绪,将脸轻轻贴在谢芜的胸前,“皇上待臣妾真好,臣妾惶恐……”
谢芜也只有这是,才敢将内心的情绪泄漏一二。
他待她哪里好。
哪怕爱慕她多年,只敢将这份情谊深埋心底,哪怕娶她为后,两人变成正经夫妻,却仍有一种幸福是偷来的惶恐和不安。
害怕有朝一日,沈清欢会被谢鸠抢走,也害怕他无论怎么用心,始终得不到沈清欢半点回应。
又迫于母后的威压,不敢宠她,更不敢爱她,之前她没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这个丈夫,他便忍着满腔的爱意。
甚至为了平衡后宫和前朝的势力,宠林兰蕙宠的人尽皆知。
谢芜叹息一声,小心翼翼拉住她纤纤细指。
“朕会一直对你好,往后、待你只会越来越好。”
沈清欢根本不想听这些,只要能拿到解药,给她缓冲的时间,就是最好的答案。
是夜。
谢鸠下了朝,解下氅衣,在汤池沐浴过后,散着长发踱步去了欢宜阁。
此处乃齐王府后来新建,廊檐亭阁都是沈清欢和谢鸠商量着建造而成,内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按着沈清欢的喜好。
她喜欢的温泉汤池,直接引入内宅,就建在寝室一侧,每每沐浴过后,不必穿庭入户绕许多路。
桌椅板凳都是她喜爱的样式,和坊间流行的样式截然不同,沙发,摇椅,卧榻之上均铺着厚厚的棉絮,坐在上面俨然坐在云朵上。
就连空气中都漂着她最爱的鹅梨帐中香。
寻常这种时候,他从汤池出来,她必定从身后揽住他的腰肢,歪着脑袋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他。
“谢鸠,谢鸠,为何你这般好看,快些娶了我吧,这样你就变成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狡黠的眉眼偏偏清纯无辜,没有半点妖娇之色。
谢鸠唇角微勾。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匆匆而入,附在他耳边低语。
刹那间,谢鸠松弛愉悦的眉眼覆上一层寒霜。
“她真是这般说?”
“她说她……准备好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