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内。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苏诗青被闹哄哄的人群给吸引过去,走近一看,发现是在围观斗蛐蛐儿。
“咬它!咬它!快咬它!”
“厉害!又赢啦!”
一大群人聚拢在诺大的桌前,气势仿佛要掀翻屋顶。
刚刚赢的那只蛐蛐儿的主人是位肥肠满肚的老爷,此时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宝贝蛐蛐儿。
他用蒸熟后的马尾鬃引斗着蛐蛐儿,笑眯眯地说道:“战神呐战神,你就是我的摇钱树,再赢一局,回去就给你赏好吃的,嘿嘿!”
另一方也不甘示弱:“螯牙,今日定要让对方好好瞧瞧,你究竟是不是吃素的!”
双方火药味正浓,大战一触即发,也不知是在斗蛐蛐儿还是在斗人。
“咬啊!加把劲儿!咬它!”
“宝贝!咬它!”
……
围观群众各占一边,闹哄哄的场面几度失控,将斗蛐蛐儿的紧张气氛推至高潮。
两只蛐蛐儿互相较量,几经交锋,败的退却,胜的张翅长鸣。“战神”果真神勇无比,连战皆胜,几场战斗下来,依旧抖擞着神气活现的长须,不见气衰。
肥老爷乐得直不起腰,心满意足地命仆人将“战神”装回精致的牙雕罐中,准备明日再来。
输的人原本红润的气色陡然被抽干,一张脸白得像纸,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怀里的银票悉数掏出。
由于人多嘈杂,不便就地作画,于是苏诗青跑到台阶上,拿出纸笔迅速将在场的每个人的表情,动作,蛐蛐的神态,战斗场面,逐一记录在纸上。
比赛结束。
人群逐渐散去,各自转移赌区,等苏诗青回过神来,才发现邵二雪不见了踪影。
“寒夙兄!”
苏诗青收好画具,边走边找。
最终在热闹的斗鸡台那里找到了邵二雪。
台上两只斗志昂扬的雄鸡正在搏斗,台下一群衣冠不整,半挽着衣袖的纨绔子弟围在一起跟叠罗汉似的,为各自的“斗士”呐喊助威着。
邵二雪站在角落里,专心细致地描绘着造型别致的斗鸡台。苏诗青走过去一看,斗鸡台在他的手中变得更加精美,无论是琼花瑶草、祥禽瑞兽的浮雕,还是整齐划一的线条,都无一不令人惊叹。
邵二雪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笑了笑,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斗鸡台。
苏诗青看到台上那两只雄鸡煽动着翅膀,扑来扑去,越斗越凶,越打越猛,被吸引了过去,于是挤到人群中想要看得更加真切。
这时,一位富家子弟顺手拉过他就问:“兄台,你觉得哪只鸡能赢?”
苏诗青看着那只英姿勃发,羽毛黑得油光发亮的公鸡,认真道:“肯定是那只黑色的赢。”
那富家公子打量着他,鄙夷道:“你说‘大黑袍’?真是没眼光。”
苏诗青:“我怎么没眼光啦?”
“一看就是‘雄霸’能胜,你却说‘大黑袍’。”
苏诗青朝那位富家公子做了副鬼脸,然后继续观看激动人心的决斗。
几个回合下来,胜负终于揭晓。
“大黑袍”果然胜出,它的主人得意地抱着它晃悠悠坐上雅座,然后单脚翘在座位上,轻松地品着茶。
“真的被我说中了!”
苏诗青激动地跑到邵二雪身边,讲述刚才的经过,开心得像个孩子。
邵二雪望着他那双宛如夜空般黑亮的眼睛和恍若桃花的微笑,心竟然无法控制地快速地跳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他急忙敛了敛神色,告诉自己想多了,于是边收起纸笔边说道:“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苏诗青笑着点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临近晌午。
酒足饭饱之后,邵二雪和苏诗青坐在桥旁的酒肆内品尝着新出的桃花酿。
四月的天气里,栏杆边上的杜鹃花发疯般地开着,放肆的伸展着花瓣接受阳光的沐浴,蝴蝶绕着嫩蕊纷纷采食起香甜的花蜜。
苏诗青小声地感慨着:“若是能日日如此,该多好啊……”
邵二雪没有听清,于是问道:“顾君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苏诗青赶紧摇头,“在下敬寒夙兄一杯。”
邵二雪端起酒与他碰杯。
这时,不远处的一艘花船内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酒肆的方向望过去,恰好能看到花船的二层楼台。
酒客们听到笑声,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张望起来。
只见楼台内聚集了一群衣着鲜亮,浓妆艳抹的姑娘。她们各个手持着精致的团扇和乐器,似要演奏乐曲,纱帐若隐若现的遮挡着她们的身影,简直比春天的花儿还要美上几分。
酒客们立刻骚动起来,前赴后继地跑到栏杆处,探出身去朝女人们呼喊和交头接耳起来,如同被花朵吸引的蜂蝶般狂热。
“看她们那柳枝般的细腰,真叫人销魂呐!”
一个滑头见女子们注意到桥边,兴奋的叫起来。
另一个摇头晃脑道:“这真是百花争放,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呀!”
“如若能躺在她们的怀中,就是死也甘心了!”
酒肆老板笑眯眯道:“她们可都是倚红楼的头牌歌妓,想要死在她们怀里,恐怕得等到下辈子喽!”
有人调侃道:“老板,你是故意把酒肆开在这儿的吧?”
老板得意地笑着,脸上抖动的肉全都堆挤至两旁,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苏诗青注意到楼台内那些美艳的歌妓当中,有位身着淡紫色上衣,柳丝眉,杏眼樱唇,如同出水芙蓉般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握着琵琶的动作和举止十分优雅。
他忍不住喃喃道:“真是天仙般的人儿,无人能比……”
邵二雪见苏诗青被歌妓吸引了,目光迷离,心想:这家伙拥有绝不输于楼台上的任何女子的美貌,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回过神来后,邵二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关注美人,反而在苏诗青的身上移不开目光。
他赶紧低下头去,喝了口酒,咳嗽两声后正色道:“兰有秀兮菊有芳,这些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可将她们纳入我们的画中。”
苏诗青并未听见他说话,依旧迷恋的望着紫衣女子。而紫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那位注视着自己的俊朗不凡的少年,红唇微微扬了起来。
只见她缓缓抬起葱白的手指,弹动琵琶上的丝弦。阳光下,白皙的面孔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越是想要细看就越显得朦胧。
楼台内飘出清逸的琵琶之音,时而低沉如呢语;时而飘渺如丝絮;时而沉稳激飒,时而清扬空蒙……听者就像在欣赏着高山流水,潺潺铮铮,使人心旷神怡。
“这首曲子是,‘觅知音’呐……”
苏诗青情不自禁地拿出怀中的陶笛,闭上眼睛寻着紫衣女子弹奏的音律,然后轻轻地吹奏起陶笛来。
陶笛声渐渐响起,回旋婉转地传进楼台内,忽轻忽响,合着干净清脆的琵琶声,如同湍急的流水,撞上坚硬的礁石;又似崇山峻岭的鹤,冲破着尘雾飞上柔软的云端。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紫衣女子惊讶地看着苏诗青,没想到有人竟能与自己合奏得这么融洽,要知道,她对乐律可是极为挑剔的。
两人的合奏,吸引着周围的酒客和路人驻足欣赏,船里的歌妓们纷纷惊奇地跑出来张望,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合奏。
一曲终了。
众人皆满脸陶醉,耳边似有余音缭绕,宛如眼前拂过的一丝清风,令人恋恋不舍。
苏诗青睁开眼睛,望向楼台里的那抹倩影,四目相对之时,少年的春心已然萌动。
紫衣女子颔首浅笑,红着脸别开目光。
一位歌妓调侃道:“那位公子是疏影的知音吧?”
另一位也调笑着说道:“我看是了,方才那一曲真情流露,听得我是心神荡漾呀!”
柳疏影见不得她们一副酸样,于是冷起面孔说道:“不过是寻常的合奏罢了,什么知音不知音的。”
这时,另一艘大船缓缓驶来。
都知走上来,催促她们道:“都准备好了吗姑娘们?船已经到了。”
站在一旁的侍女纷纷上前来帮歌妓们戴上毡帽,整理裙装和仪容,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花团锦簇地走到另一艘船上去。
今日她们要到岛上的娘娘庙,为接下去的花魁大赛上香祈福,所以特地盛装打扮,雇了只花船准备去庙里祈福。
一群酒客见她们走后,纷纷失望地坐回酒桌,继续讨论着原先的话题。
邵二雪问苏诗青:“顾君,方才那首曲子甚是好听,是何人教你的?”
苏诗青苦笑了下,摸了摸陶埙后说道:“是我娘,她从小便教我读书识字,听音辨曲,可惜我对乐理一窍不通,只喜欢画画,如今也只有这陶埙能吹上两首了。”
“原来如此。”
邵二雪意识到这个话题触及到他的伤心处,便没再问下去,而是默默地为他斟上一杯酒。
苏诗青端起后一饮而尽。
良久,邵二雪才又开口道:“顾君可曾为他人画过正统肖像?”
苏诗青想起邵二雪昨日对他的评判,于是摇了摇头:“画是画过,可是画得不怎么样。因为从未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画,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这样啊……”邵二雪趁机教授他绘肖像的技巧:“在下倒是学过几年,顾君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倾囊相授。”
苏诗青感到意外:“那真是太好了!”
邵二雪想了想:“现在请顾君好好观察一下在下的脸,然后告诉在下,什么部位最能体现出神韵?”
苏诗青借着酒壮胆,仔仔细细地观察起邵二雪的容貌。
缕缕微风吹进酒肆内,轻轻撩起邵二雪墨黑的发梢,发梢拂过他白玉般的脸颊、薄唇和窄挺的鼻梁。一双极为清润柔和的眼眸藏于细长的剑眉之下,仿佛时刻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是苏诗青第一次看清邵二雪的容貌,不由得暗自赞叹,五官的各个部分也在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深刻起来。
邵二雪同样也在观察苏诗青的脸庞。清秀的相貌之上是一双专注且迸发着迷人光彩的桃花眼,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是……眼睛吧?”
苏诗青不确定的回答道。
“没错,那你知道三庭五眼吗?”
苏诗青沉吟道:“知道,只是不知具体该如何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