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丧尸战斗了这么久，但也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它们。了解并不是指在实验台上解剖一只丧尸，而是试图对话沟通等。因此林子衿的认知里丧尸一直是行动狂暴不受控制的野兽。可是，根据他贫瘠的知识，最初的丧尸病毒是在二战时期d国一名化学博士在研究一种大幅提升人体机能的血清演化而来。所以丧尸算是人类因陷入无聊的战争中的反噬，是人类自己的产物。

而自从丧尸爆发至今，人类在面对这群无组织的生物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已经到灭绝的边缘。如果背后有着尚保留理智的丧尸指挥，也并非异想天开。

跟随林子佩回来的汪静淳听到这个说法首先是嗤之以鼻：“既然他们还有清晰的认知，为什么组织和丧尸一起消灭人类啊，不该和人类合作，或者寻找变回人类的办法吗？不会真的有人想做丧尸吧。”

“而且能够保留认知的条件是什么？要么他们体内有某种病毒抗体，要么丧尸病毒对人体大脑的损坏并非是不可逆转的，但我们至今都没有发现存在任何抗体的人类。”葛钧时道。

林子衿逐渐被他们说服，说到底只是他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推断罢了。但是，他确实真正期盼过，存在保留思考能力的丧尸。

七年前，楚汐在组织基地群众撤离时，城中曾爆发过激烈的争吵。彼时基地还是abo三种性别混杂，楚汐提议优先撤离omega和女性beta，有能力参战的alpha和强壮一些的男beta则尽量留下争取时间，然而遭到高层alpha们的反对，在他们看来应该优先撤离ao，因为只有ao结合才更有可能生下强大的alpha战士对抗丧尸，如果alpha们为了争取撤离时间全死在前线，剩下一群女beta和omega毫无意义。

楚汐深知他们其实是根本不想参战，但她身负重伤，又失去一只眼睛，伴侣林释冰也无法继续担任她的左膀右臂，于是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人自愿留下，其中有alpha，beta，甚至还有omega。

事实证明，性别或许赋予了人类一些不同的特性，却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品行。最终，林子衿，林子佩，和何遥都留下了。按何遥的话来说，他们上战场前一定要吃一顿美味的饭，没有厨娘是不行的。

楚汐虽然叫了救援，但是得到的答复是：经评估该基地尚未到一级危急状态，待发生重大变故后将重新考虑。对此她只能苦笑，谁能比她更清楚基地的情况呢？不过是不想耗费自己基地的资源来救援罢了。

当天上午，尸潮甚至不给他们从容赴死的机会，他们还没有吃到何遥的饭，城外便传来凄厉的呼啸，一时间地动山摇，浓重的腐臭如同乌云一般瞬间笼罩了整座基地。

所有人的面容都很平和，普通人群已经撤光，留下的人的身后是空荡荡一片静谧寂寥。

尽管最终楚汐同意林子衿参战了，但坚决不允许他到最前面，并叮嘱他确保林子佩和何遥的安全。尽管林子佩天赋卓绝，但他如何所向披靡还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的林子佩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当初一人杀掉四只丧尸不假，但楚汐她们还做不到让十二岁儿子跟随她们上战场。

如果林子衿和她们一起死在那场基地保卫战中也就罢了，临死之前还能坚信自己是为了大部分人类光荣捐躯的，并且与自己的家人坚持到最后一刻。然而在大战开始的一小时后，更大的轰鸣声像最激烈的暴风雨中的雷电一样一下子震慑住所有人的心脏。一瞬间，一颗巨大的炮弹将远处朝林子衿扑来的尸潮消灭殆尽。

炮弹的余波将林子衿重重摔到地上，他一丝体力都要没有了，眼中也一派模糊，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丧尸还是人类就往前面砍。他早已和大部队失散——无论是楚汐还是何遥，视野里只有无穷无尽的丧尸，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类在战斗一般。他被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险些震聋，迟钝地想着：难道又来了一波尸潮？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挥向前的刀，眼前居然不是丧尸，而是一个人类。

那人类身材魁梧，面容和善，衣着一身统帅级别的军大衣。那一瞬间，林子衿的泪水几乎立刻夺眶而出，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难道是...救援到了吗？”

“是的，辛苦了，孩子，”眼前人的声音带来如天神一般的安全感，“你们都辛苦了。”

林子衿心头的恐惧、激动、生还的幸福、和对家人的担忧一下子放大了一百遍涌上心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达极限，他直接在眼前男人面前晕了过去，却被扶了起来，泪水沾满了他脏兮兮的面庞。

林子衿在担架中醒来，他只昏迷了半个多小时，基地却变得无比寂静——没有丧尸的怒吼声，没有人群的尖叫声，只有人们焦急地奔走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林子佩和何遥的脸。

他们都还活着，太好了。可是何遥在哭，为什么？

林子衿艰难地扭过头，顺着何遥的方向看去，他身边摆着另一副担架上躺着另一个人。那人失去了右臂，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躺着，浑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是林子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他太熟悉了，是林释冰！

林释冰依然昏迷不醒，但出现在担架上说明她还活着，那楚汐呢？

何遥在他醒来的一刻就紧紧抱住了他，她似乎没受什么伤，林子佩应该一直在她身边，把她保护得很好。

“楚阿姨呢？”林子衿问。

一旁林释冰的手指好像抖动了一下。

何遥咬着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流得更汹涌。她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早年失去丈夫，又险些失去儿子，她早已学会了眼泪往肚子里流。可她现在的眼泪更像是情绪的宣泄，一种强烈的愤怒。

“林小姐不愿和楚小姐分开，她们被丧尸包围，手还一直拉在一起，可他们一定要救林小姐，就把她的手砍断了。”

林释冰的手臂居然不是因丧尸受的伤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是omega。”

一根不解的弦嗡嗡在林子衿脑子里响。他们一定要救林释冰，说明没救楚汐，也就是说，楚汐，死了，或者更糟，变成了丧尸。

但他们救了林释冰，甚至不惜把林释冰的手砍断。因为她是omega，和alpha结合能生下基因最优质的孩子。而任何有生育能力的人似乎都被优先拯救了，连林子衿这个男beta都是。

那楚汐呢，那么强大的alpha都会被放弃吗？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基地拼命地战斗的人，居然会被放弃吗？

那个教自己练枪，格斗，训练士兵，过问基地大小事物的女alpha，一切以基地人民为中心，连亲生儿子都无暇照顾的人，就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被可笑地放弃了吗？

“你干什么！”何遥惊呼一声。

林子衿陡然坐起，他看到了那个救了他的男人，他看上去和半小时前一样干净，那件厚实又有威严的军大衣连一滴丧尸的体液都没有沾到。距离林子衿昏迷倒下不过半小时，半小时这群人就能把楚汐和其他战士们豁出命来对抗的尸潮清理干净。他们的牺牲算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林子衿仿佛一具丧尸，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浑身的力量，冲向那个男人。

“为什么让楚汐白白送死？”

为什么不早点来支援，为什么宁可砍断林释冰的手也要把她救回来生孩子，这真的是拯救吗？如果他是林释冰，宁可直接死了。

林子衿的身体太虚弱，很快就被男人的部下压制住，他脸庞通红，胸腔喘不上气，因为过于激动只能语无伦次地叫骂。

“我理解你的心情，”男人怜悯地看着他，“丧尸夺走了我们太多，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男人转身就要走，林子衿被强制压着拖回到原位，他瞠目欲裂地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他感到喉咙浓重的腥甜味，终于竭力喊出唯一清晰的一句话：“林子佩！给我揍他！”

何遥刚把林子衿接过，身边的林子佩一瞬间导弹一样飞了出去。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光彩，没有表情，动作却无比迅速坚定。男人刚回过头，脸上正正挨上林子佩的拳头。

男人被打出了鼻血，踉跄几步，林子佩又是一拳。男人稳住身形，试图制服眼前这个小孩，却惊人地发现自己的身手居然奈何不了他。

最终男人的部下一拥而上才堪堪按住了林子佩的身板，为首的人终于按捺不住，怒斥道：“废物东西，汪先生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恩你祖宗！早干吗去了！抓人回去做生育机器！老子被丧尸咬死都不会感谢你！”

林子衿也不顾何遥在场，将毕生所学的脏话倾吐而出。那一刻他真心地希望楚汐还活着，她那么厉害，一定会出现奇迹的，也许她会成为第一个抵御病毒，以清醒姿态回来的人，然后狠狠教训这个看似礼貌实则傲慢无比的男人。

而林子佩收了手，被拳打脚踢了几下，连带着保护他的何遥也受了伤，突然爆发出小兽一般悲恸的嘶鸣声。他的面无表情其实是和林子衿学的，那份克制，从不喜形于色，只是默默做事的态度，都是从林子衿身上学来的。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情绪是可以这样释放的，他虽然还没有全然学会，可是看到担架上的妈妈，想到再也不会见到的母亲，泪水第一次沾湿了他的衣裳。